乌镇戏剧节落幕:谈谈老面孔与新朋友
2021-10-26 10:12

乌镇戏剧节落幕:谈谈老面孔与新朋友

10月15日,乌镇大剧院,四位发起人,陈向宏、黄磊、赖声川、孟京辉一起敲响大锣,宣告本届乌镇戏剧节开幕。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作者:张笑晨,编辑:Lyra,头图来源:出色WSJ中文版


“永远年轻,继续坚持,牛逼牛逼,继续牛逼!”


10 月 24 日,孟京辉用他一贯的话语风格,宣告 2021 年乌镇戏剧节落幕。在闭幕式上,组委会公布了“青年竞演单元”的大奖得主,两部均由女性戏剧人主创与参演的戏剧作品《电子烟灰》与《公主与殉情》共同获得该奖。


孟京辉与另两位发起人何炅、黄磊一同宣布”青年竞演单元“结果


在组委会看来,《电子烟灰》阐述了当代人的灵魂底色:“倍感无聊却又不能忘情”,用小切口讲大格局的故事,同时刻画着生前死后,或者说线上线下两种模式;《公主与殉情》则关于生死,关于虚实,颁奖词写道:“主创们用女性独有的犀利和温柔,让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在蚌湾得以升华”。


时隔两年,乌镇戏剧节再次回归人们视野,这对国内戏剧界来说是一件提振心气的事情。和戛纳电影节一样,暂停一年后坚持线下举办,乌镇戏剧节承担了业内人士的诸多期待。在众人看来,这是一次让中国戏剧重新回到疫情前正常状态的绝佳机会。


和过去几年相比,今年乌镇戏剧节吸引了相当多的新观众。今年初播出的一档综艺《戏剧新生活》,让戏剧走入了更广大的视野和市场。在综艺中亮相的多位戏剧人的作品,在本届戏剧节上演。这些戏剧作品,是最早告罄的一批。


《戏剧新生活》中的六位戏剧人回归乌镇,带来《巴西》《养鸡场的故事》《心脏》《倒影》《关于23号星球》,图为《养鸡场的故事》在本届戏剧节上演


一、戏迷多了,游客少了


王琳第二次来乌镇,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差异:今年街上的游客少了,戏迷多了,无论是街头的嘉年华活动,还是剧本朗读等环节都比往年少了一些人。另一位参与戏剧节演出的戏剧导演也有相似的感受。


王琳上次一参加戏剧节是 2018 年,疫情还未开始。如今,疫情防控的不确定性令绝大部分游客只能待在所在地。今年,也许只有对戏剧充满热爱、甚至是可以称之为“戏迷”的人群才会冒着被隔离、影响日常生活的风险来到乌镇参加戏剧节。


参与者日益专业化,让乌镇戏剧节拥有了更大意义上的专业面向,但对于希望能吸引更多普通游客、希望让戏剧走入普通人的“大众化”目标而言,是一件憾事。在活动安排上,免费且有参与感的的古镇嘉年华和剧本朗读,都是为了在更大意义上扮演“戏剧教育”的功能,希望能让更多的普通人和游客被戏剧节的氛围吸引,走到剧院中。


古镇嘉年华中,小逗号剧团带来高跷木偶巡游表演


不过,陈晨还是被乌镇街头人挤人、基本上挪不动步伐的盛况惊到了。她今年第一次到乌镇看戏剧节的演出,虽然拥挤影响体验,但她依旧觉得这趟出行很值。


放票时,陈晨掐着点按时抢票,但也只抢到金星指导并主演的《日出》这一部戏。除了票难抢,陈晨也觉得票价真的是贵。她常常在上海看戏。《日出》的最低票价被定在 480 元,这对于刚刚萌生对于戏剧的兴趣、收入并不可观的年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可以眼睛都不眨就掏出来的钱。


王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往年可以见到的 180 元、280 元、380 元票档被取消,480 元起跳的票价成了本届乌镇戏剧节的常态。发起人赖声川的《曾经如是》的最低票价被定在 580 元,而身处舞台中、被称为“莲花池”的最高价座位区的价格被定在 2680 元,甚至要比每一年席卷圣诞节档期、同样为赖声川作品的《如梦之梦》定价要高出一倍。


包括《曾经如是》在内,本届共有 64 场特邀剧目演出。剧照摄影:王开


陈晨只待了两天一夜,算上交通食宿,花费就超过了 1500 元。这还是在她从上海出发,只看一场戏的情况下。从北京等地出发的参与者,去一次乌镇戏剧节,花费过万甚至也是可能的——大交通便超过 1000 元,连续购票多场,一待就是几天食宿费,再加上黄牛助推下动辄翻倍的票价。


二、意外的“破圈”


2021 年的乌镇戏剧节获得了更多新观众的关注,部分原因是一部叫《戏剧新生活》的综艺。


《戏剧新生活》今年初在爱奇艺播出,由知名综艺导演严敏执导。在一些综艺节目业内人士和观众眼中,可以稳坐“年度第一综艺”的交椅。


从某种意义上说,《戏剧新生活》几乎是今年乌镇戏剧节开幕前的一次大型形象宣传片。《戏剧新生活》的拍摄地点定在乌镇,主要情节围绕 8 个戏剧人在乌镇的新生活展开。他们大多都曾参加过乌镇戏剧节,甚至斩获过大奖。但在这部综艺里,他们过往在戏剧节参与的“青年竞演单元”才第一次为人所知。


这些年轻戏剧人中,有凭借《静止》获得第 3 届乌镇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的吴彼;孟京辉手下的大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主演刘晓晔;《空中花园谋杀案》的副导演和演员赵晓苏;同样来自孟京辉手下的新一代新剧人丁一滕;第 7 届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鸡兔同笼》的创作者刘添祺,以及开心麻花团队的修睿和曾出演过多部话剧的吴昊宸。


由刘晓晔导演、多位《戏剧新生活》戏剧人演绎的《心脏》


这是一场发生在乌镇的“生存挑战”,8 位参与者被称为“无名戏剧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无名”的,远未被大众观众所熟知。他们需要在乌镇通过演出戏剧,赚取生活费,甚至要支付房租。


他们要创作戏剧,然后到乌镇的街头揽客,通过门票收入维持在乌镇的生活。为了节省每日开支,“无名戏剧人”们不得不自己开火做饭,甚至为了节省菜钱,“偷”菜做饭,被乌镇真实的工作人员扎实地罚了一笔。


“这节目就是乌镇戏剧节”,丁一滕在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这档节目让观众直接观看一部戏剧的生产流程。从剧本、台词、演员排练、道具制作,最后到租用场地、上街揽客。这其实就是嘉宾们每天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丁一滕的《倒影》在水剧场上演


节目还在录制中,丁一滕请假去完成早就定下排期的演出,他猛然发现:演出票居然卖完了。这在此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即便他是戏剧界内部公认的“明日之星”和“天才神童”。


1991 年出生的丁一滕,今年刚刚从中央戏剧学院博士毕业,目前已经拥有独立执导的戏剧作品多部。21 岁时参演孟京辉的话剧作品《活着》。即便是这样,知晓丁一滕名字的观众在《戏剧新生活》之前,也少之又少。


这档节目像是天降甘露,综艺观众们开始关注到这一艺术门类并且其买单。丁一滕发现不仅仅是节目播出周期前后的票都已经告罄,节目全部播出完毕后,他的戏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演出前冒雨排队的观众


刘晓晔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常年在孟京辉设在北京的蜂巢剧院上演,在 10 月 26 日到 31 日的演出周期内,余票已经所剩不多,甚至有观众买价格最高的“1 排 1 座”,只为在最佳位置看“社长”,说自己要第一次去看话剧了。当然,这“1 排 1 座”的票价只要 361 元。


参与节目的几位戏剧人,也带着自己的作品重回乌镇,这些作品也是本届戏剧节最先告罄的场次。在节目中出现过的《心脏》《关于 23 号星球》《养鸡场的故事》《巴西》《倒影》都出现在了今年乌镇戏剧节的戏单上,并且得到了重点推荐,甚至排在了开幕大戏、孟京辉执导的首演剧目《红与黑》的前面。这些作品每部演出 30 分钟左右,售价高达 480 元,但依旧早已经售卖一空。


三、开炮的金星


今年乌镇戏剧节最“出圈”的一个内容,来自金星。在一场对谈活动中,她夸了一番乌镇戏剧节“起点起得特别好”,“完全可以进入到世界前三、四戏剧节的行列中”。接着就开启了犀利“吐槽”。


“但走几年,就有点偏了”,金星一向快人快语,她认为乌镇戏剧节对于剧目的选择应该更加高级一点点,“如果今年艺术总监是孟京辉的话,就绝对不上孟京辉的戏”。金星看来:艺术总监,应该只负责选择与推广真正好的戏剧作品,把优秀的年轻人推向公众视野,而不能让其他剧目围绕着自己转。



她这一段话甚至直接成为了乌镇街头热议的焦点。在咖啡馆,时常能听到关于这番话的讨论。


孟京辉习惯把自己隔一段时间才出的大剧场戏剧作品带到乌镇来,首次和观众见面。今年的作品是试图重构经典文本的《红与黑》,2019 年孟京辉带来的是《茶馆》。


金星的一番言论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其也忽略了现实情况:如果不让今年孟京辉的《红与黑》出现在戏单上,那么今年乌镇戏剧节就没有一部重量级的作品是世界首演——如果将青年竞演单元的剧目排除在外后。


2021 年乌镇戏剧节的戏单确实不如人意。王琳看了包括青年竞演决赛在内的 9 场戏,很难说有哪一场是特别喜欢的。首演率低下,也让她不太满意。大多数的作品都曾经在国内话剧市场上出现过,只不过是拿到乌镇再演了一遍,包括赢得满堂彩的《春逝》和《杂拌、折罗或沙拉》。


18 组青年竞演入围剧目


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 2021 年重启,入选剧目中全球首演的有 31 部之多。不过话说回来,能在线下举办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了。同样位居世界前列的柏林戏剧节,今年选择了在线上举办。剧场空无一人,全由摄影机的镜头决定观众能看到什么样的景别,这着实很难明确还是不是话剧了。


在《杂拌、折罗或沙拉》的现场,全场此起彼伏的是李诞在观众席上不绝的笑声。而李诞来到乌镇真正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看戏,而是旗下演员颜怡颜悦编剧和主演的《女女胞胎》,他在其中担任了艺术总监。


这部作品很难说是成功的,“脱口秀戏剧”原来仅仅是用来凑时间的脱口秀表演+戏剧,两种艺术形式全然没有融合。王琳看了这部作品,一直到开场 25 分钟的时候,还是两位脱口秀演员在台上讲段子。主体部分在王琳看来也难以尽如人意:“主体内容不那么成熟,通过过语言台词上的一些胡对比设计调侃男性。”


《女女胞胎》剧照,摄影:塔苏


在演出后的采访中,主创们也承认在《女女胞胎》开票售罄的时候,这部作品连剧本都没有写完。在豆瓣,《女女胞胎》目前被打到 4.0 分,观众们都没有吝惜刻薄之词:“5 星给开场的脱口秀,剧本减 1 星,舞美减 1 星,瞎搞话剧减 1 星。”在一些观众看来,这部作品浪费了戏剧节“宝贵的舞台”。


但诚如金星所言,要提高选戏的标准,那么她的《日出》能否出现在本届戏剧节的舞台上都不是一件可以十拿九稳的事情。


四、没有国外剧团,乌镇戏剧节还“可”吗?


直到近期,美国百老汇才传出了要重新开门的信息,并要求所有入场观看的观众必须接种疫苗。9 月 2 日,经典百老汇音乐剧《哈德斯敦》和《女招待》就将上映,而 9 月 14 日更为重磅的《芝加哥》《汉密尔顿》《狮子王》《邪恶女巫》和话剧《拉克万纳布鲁斯》也将拉开帷幕。


停摆了近两年后,国外戏剧业终于在最近才恢复生机,但戏剧交流和到异国演出却依旧遥遥无期。


2020 年年中和下半年,中国的戏剧也开始缓步复苏。但按照当时的防疫政策,观众只能间隔入座,不超过 50% 的上座率让本就不景气的戏剧市场更备受打击。如果上座率上不去,每一场演出的收入都将面临甚至是腰斩之类的影响,那么开演不如不演。放映一场电影和现场演出一场戏剧作品,牵涉到的人力和物力是量级上的差别。


在原计划中,2020 年是让剧迷期待的一年,曾在中国巡演过几轮的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巴黎圣母院》、过去几年在世界范围内引发讨论的《红舞鞋》《致命罗基斯》等都将来到国内巡演。然而现在,这些演出计划被疫情悉数打乱,只剩下一张因时间久远业已泛黄的《致命罗基斯》海报,还安静地挂在北京天桥地铁站入口的墙上,而距离海报上原定的演出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年。


本届戏剧节选取了来自爱丁堡艺术节、柏林戏剧节、阿维尼翁戏剧节、奥地利萨尔茨堡艺术节、荷兰艺术节、波兰克拉科夫神曲戏剧节的8 部佳作,在环湖剧场放映


今年是第一年没有国外戏剧参加的乌镇戏剧节,而在疫情后国内话剧市场上也再无外国剧团身影,这无疑对中国话剧市场和本土戏剧的发展来说是一个损失。在戏剧导演王翀看来,在疫情后缓慢恢复的全球流动中,“戏剧一定是被放在最不重要位置上的一个”。


在中国日常的戏剧市场上,缺少了来自百老汇的音乐剧、东欧的话剧、英国的莎剧,明显消减了观众走进剧场的频次和意愿。一票难求的情况再难出现,在现有的剧目中存在的只有“被本土化”的经典英文音乐剧的中文版本,国外戏剧大导一人入境在国外搭建团队演出与制作的“半本土戏剧”,以及每年售票都会让观众凌晨去剧院们门口排队、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多部经典戏剧作品为代表的《雷雨》《茶馆》《日出》等作品。


五、戏剧能赚钱吗?


《戏剧新生活》第一期节目上,所有成员到齐之后,“戏剧新生活发展委员会主任”黄磊,留下一个在他口中“严肃而朴素”的问题后扬长而去,甚至锁上了门,逼着所有的参与者讨论出一个答案才能继续节目进程。


“单纯靠戏剧,只做舞台,能不能赚到钱?”


资历最深的刘晓晔认为,戏剧是可以赚到钱的,但是“赚多赚少”是一个问题,他这些年就是靠一场一场的演出维持下来的。但参加节目时的刘晓晔当时的存款只有 2 万,很难被世俗标准认定为一个“成功人士”。丁一滕也觉得可以,但他还没挣到钱,他觉得还需要时间和年龄。


刘晓晔在本届戏剧节出演《心脏》


持相反意见的赵晓苏觉得,“还真是没戏”,要是能挣得到钱,他就不去拍戏了。对于大多数戏剧演员而言,单纯依靠舞台很难维持生计。他们大多会在演出一段时间戏剧后,走上影视剧的道路。凭借经过严格戏剧训练成就的本事,戏剧演员在影视行业里顺风顺水。


现在为人熟知的郝蕾、刘烨、梅婷、廖凡、黄渤、段奕宏、袁泉、倪大红、何冰、许晴、宋丹丹、雷佳音等,都曾活跃在话剧舞台上,他们基本上组成了当下中国影视剧最中坚的一批演员。


经过了几年的资本积累,有些演员也会选择回到话剧舞台上。近来,郝蕾就接连主演了多部戏剧作品,包括赖声川此次带到乌镇演出的《曾经如是》。


为了生存,戏剧人也不得不产生更具卖相和市场属性的戏剧作品惯行的操作方案有两个,一个是不断地重复经典,或者让当红影视明星加入演员阵容。比如《曾经如是》中出现了张杰。另一种办法就是以更吸引年轻人的戏剧形式,近年来,上海兴起了几部沉浸式戏剧,则呈现出更多的商业面相。从上演几年的《不眠之夜》到最近新贵《阿波罗尼亚》,上海成为了沉浸式戏剧的发展重镇。


梅婷在开幕大戏《红与黑》中


和往年不同,缺失了国外戏剧作品的乌镇戏剧节越来越本土化,甚至成为了《戏剧新生活》的线下见面会,而大多数普通观众到乌镇也是为了“看看明星”。张艺兴在闭幕前到乌镇参加了剧本朗读活动,带来了大量的人流。


尽管中国戏剧依旧很难说在这一届戏剧节后达到重新出发,甚至焕然一新的愿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年乌镇还会有戏剧节。


不过和往年不同,昨晚的闭幕式上并没有公布明年乌镇戏剧节的主题。就跟未来中国戏剧将去向何从一样,成为一个罗生门。好在戏剧还在,空间还在。我们还能在剧场相见,对于当下而言,似乎已经是足够的安慰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作者:张笑晨,编辑:Ly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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